吴仲贤:和青年大学生初次谈话(3)

这方面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,我觉得英文是我最大的长处,生物学是我最大的弱点。若无长者指导,天知道我现在会怎么样,我的恩师吴宓一针见血指出:“为什么和我们英文系的学生竞争呢?你主修的是生物学,英文是你的优势,你把这两者结合起来一定能胜。”我的眼界被打开了!整个房间充满了光明。多么睿智的指导呀!突然间,我想起了他是个诗人,诗人可以用直觉来观察问题,而一个科学家只能凭推敲和艰难的研究才能得出答案。顺理成章,在报纸上发榜时有我的名字!

历史往往重演。在英国,我的导师是一个有世界眼光的人,并享有盛誉。我得到博士学位后,他试图留我在英国再读一个更高学位,给500英镑的奖学金。如果我答应,我将会在英国有一个很光明的前途。但是我想这合适吗,我的国家和人民送我出国学习是想让我学点本领为祖国服务,解除她的一些困难。另外还有像婚姻,赡养父母和其他的顾虑,把一个世界抛弃,换取另一个世界,我有那种做人的品格吗?我的国家遭受了鸦片战争,国力衰退,而我呆在外国,等待希特勒的炸弹吗?因此,我决定走自己的路,来到了剑桥大学。在大学曾有人阻止我学化学,这对一个生物学家来说是致命的!一个反对我学化学的同学说:“你为何不继续学遗传而改学化学呢,我们在一起竞争不是很好吗。”我说:“我选化学是为了完善我的教育,干你什么事。”这还引起我们之间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。

在剑桥我认识了许多名人以及正在成长的巨人。我的导师那时是一位刚升教授的人,我们几乎每天见面,30年后他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。小Bragg曾经被邀请给我们做报告,后来他继承了卢瑟福(Rutherford)的衣钵。狄拉克{Dirac}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,我的研究院同学王竹溪{杨振宁的老师},自学成才的数学家华罗庚,我和这样一群人一起学习,对他们非常了解,留下了美好的回忆。

回首往事,我的决定是正确的。不懂化学的生物学家是一个残疾人,真正的生物学家需要读懂含有微积分和苯环符号的论文,这两者比描述生物标本要困难得多!我的一个同事曾经问我一个符号“∫”的意义,我告诉了他这是一个积分符号,他说:“哦!我懂了。”他真的懂了吗?当我放弃更高学位而学习本科化学时,我没有向他做过多的解释。我为了成为一个科学家,必须要扩大我的知识面,这在我与米丘林邪说做斗争时起了重要的作用。当遗传学被取消后,我很容易地转到了家畜饲养学。其他好处也接踵而来,我发现我是中国唯一的一个懂得数学、物理、化学的生物学者,尽管我掌握的这些方面也很有限!作为一个从英国回来的学者,我心中的偶像是我所崇拜的Haldane,对于今天有这种抱负的人来说,几乎是疯子,但那是20世纪初期,遗传学才刚刚问世哩!

这样我的学生时代就结束了。我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回到了昆明,那一天是七·七事变纪念日。我特别记得这个日子,因为这是我生命中的里程碑,我将在文中时常提到它。尽管有不少朋友给我提供金玉良言,但这件事充分反映出我独立判断的习惯,也许这是我的个性决定的,某些人把它看作命运的安排或预知的能力。坦率地说,当我结婚时,我觉得我的生活开始了,现在回忆起来好象我能预感到将要发生灾难。我在1939年回国,大儿子在1959年进入北大,1965年毕业,接受了六年新的大学本科教育,第二年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,所有学校都停课了,二儿子刚完成他的第四年学业。如果我在国外再多呆几年,我的孩子们将晚些年出生,他们将失去在大学受教育的机会,那么,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呢,我要告诉你们,人要有独立思考判断的能力,不论是友好的劝告还是有吸引力或不利的建议都要能顶住,这样才能渡过艰难。

东方、西方论短长 

我先得对这两个文化做出评估,我相信这就是全球问题的症结所在。西方人相信武力而东方人相信正义,前者回答强权就是公理,东方人说那只是丛林法则。当猴子变成人时,他就进入另一个阶层,那就是人类。孟子说:“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稀。”这一点已被分子遗传学所证实。我要举一个例子,社会进化论者说:当人类发明了火,野兽对于人类的优势就消失了;人类发明了火药,野蛮人对于文明人的优势也结束了!达尔文主义者说,家畜家禽,难道这些不是鱼类和鸟类的后代吗,它们怎么成了人类的食物呢?人道主义者反驳道,达尔文主义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根源,再鼓励它将会毁灭人类。孔夫子说:“四海之内皆兄弟也。”有多少西方人听见过亚圣孟子对一个国王说:“王何必曰利?…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。”而现在人们听见的是什么呢?富裕国家叫嚣他们的利益时,越富的国家吵得越凶,问题是东方人太理解西方人,知道他们用另外一种方法思考,因此,也不太在意他们怎么想,最多把他们当成一种实用主义没有什么对不对的问题,而是事情能否办到!办得到就办,办不到则等一等再说。我国一度有名的胡适博士,采用的就是这种办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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